可能是推荐算法的原因,近几年刷刷知乎什么的,动不动就刷到伪史论的论调,其中两派针锋相对。一派认为西方历史都是伪史;另一派认为中国商代以前都是伪史。
先讲夏朝“伪史”,其实很多国内专业人士也有不少人是支持这一派的。其根本是因为夏朝目前还没找到确证,且夏朝历史跟商朝历史在一些层面上相似度很高。事实上,在中国商之前存在文化或者文明是没有疑问的。断代工程认为,商朝的上限在公元前 1600-1000 年左右,在这个时间跨度上遗址还是不少的,二里头、陶寺以及龙山文化等,都可能是夏朝都城文化代表的备选。为什么还是无法确定夏朝的存在,主要是两个问题:一个是没有出土文字证实,尤其是没有找到“夏”这个字。目前最接近的是认为,夏朝是商周等后世对夏王朝的称呼,夏本身不自称“夏”。目前最接近的说法,可能是甲骨文中频繁出现的一个部族或者地区“西邑”。另一个问题是,夏能不能算文明,或者说一个朝代,或者仅仅是一个地区政权或者部族。综合来看,夏是否存在,其实是一个严谨性问题,没拿到确切证据,很多严谨的工作者就不会承认“夏”是中国文明的开端。但商前文化是确凿无疑的。
然而,西方伪史论就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了。其代表,就是网上各大神证伪埃及文明。认为,埃及金字塔、神庙、壁画、雕塑等都是伪造的,是西方人为了显示其文明久远,在近两百年内用现代工艺造出来的假古董。其最大的矛盾,在于其真伪和断代。中国号称 5000 年文明古国,但目前考古证据,殷墟甲骨文大致距今 3300 年左右,公元前 1300 年—公元前 1000 年之间的样子。但殷墟是商代中期遗址,早期遗址还没找到。也就是说,商代早期大概是距今 3500 年左右。假使夏朝真实存在,也就是距今 4000-4500 年的样子。而西方文化中,埃及大概王朝建立大约在公元前 3000 年左右(距今约 5000 年),苏美尔大概公元前 4000 年左右(距今约 6000 年),这就比虚无缥缈的夏朝还早了不少。而且,苏美尔文明是有楔形文字泥板的,埃及的文物就更丰富了。这就让自称文明古国的中国感觉矮了人一头。这可能是西方伪史论兴起的重要原因。
文物这块,中国的文物给我的感觉是很扎实的,尤其是春秋战国之后的历史,大的框架上基本无误,非常严谨。考证必讲二重证据法,文物证据和史书文字证据得对得上,这就很难有什么问题。就连商代甲骨文在研究上,虽然史书可参考的东西不多,但中国的考古和历史学家还是相当敬业,不断通过文字学、现代文物断代技术,尽可能还原真实情况,给我一种极端内卷的感觉。
而西方考古,可能是我接触得比较少,文化了解不够多,从感觉有点飘。西方文字以表音文字为主,象形文字只在埃及圣书体等早期文化中有。在很多侧面了解中,西方文物断代可能确实会有一些年代偏差,包括西方学者来中国协助考古的过程中也会有不少争议。苏美尔不太了解,但埃及文物我是在巡回展中看过的。当时觉得这些东西很有意思,但也有些疑问。比如埃及的青铜小人像,竟然是有光泽而且带有一点红铜的色泽,跟中国锈迹斑斑的青铜器完全不同。莎草纸画,也非常清晰,保存得非常好,认真看过介绍,并不是复原件,而是原件。当时觉得很不可思议,几千年前的东西,能保存得这么好?是否有造假的可能?当然,如果我是伪史论者,我应该可以盖棺定论了,可惜我不是,还是交给专业人士吧。后来,查找了一些论文资料,欧洲青铜跟中国古青铜成分上是有差别的,铅和锡的比例不同,还伴生砷,导致防锈特性上可能有差别,加上埃及地区气候干燥,保存状况不同是有可能的。当然,这并不是说西方古青铜铸造工艺就比中国强,而是因为矿石成分的原因。
而西方考古中,另一个让我觉得非常震撼的东西是安提基特拉机械(Antikythera mechanism)。发现于爱琴海的沉船,大概是公元前 70-60 年沉默的,大概是 2100 年前的东西。虽然是残件,但其精密程度堪比钟表,大概是笔记本电脑那么大的东西,能通过齿轮模拟行星运动,预测星象、月相、日食、月食一类的天象,可能是一个教学演示工具,可以说是一个手提式计算机。在欧洲,大概制造于希腊时期;在中国这个时间大致是在西汉。在中国这种类似的东西要制作出来,估计得明清以后西方机械传入以后。在之前,中国或许有水运仪象台那种大型机械仪器,但做到这么精巧的几乎没有。更厉害的我觉得是,在这个设备背后希腊的历法跟对太阳系运行规律的理解。中国到什么年代才抛弃天圆地方的理论?中国古代历法历史很悠久,但准确度一直不高。我们现行仍在使用的农历,实际上还是清初汤若望等一批西方传教士帮助下修订的。认识到并且承认太阳系基本的模型,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大的进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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关于西方历史,还有很多东西可以自行查阅。不能否认,西方历史的确存在大量的断档,包括几大文明的持续时间跟范围,以及一些历史细节,存在很多难以考证的东西。但我个人认为,西方历史大体是真实的。因为从西方科学、哲学等发展史上看,这些东西都是有脉络的。一部历史、几个文物或许可以伪造,但各个层面的文化脉络是没法伪造的。比如说西方医学手术的起源就源自古埃及。而希腊的科学和哲学基础,也不需要后续为了几个理论而伪造一个文明出来。要说埃及很多金字塔神庙的现代修复痕迹这种问题,放在中国,中国最古老的应县木塔,始建于辽代,但你能说塔上每一根木头都是辽代的吗?雷峰塔早就倒了,原址重建的雷峰塔,还是雷峰塔吗?很多文物时间一久都是要经历修缮,甚至重建的。
但如果我在这里只讨论文物真假的问题,这就有点瞎操心了,因为这是考古学家的事,我们普通人讨论这个有点关公耍大刀的嫌疑。西方伪史论真正让我觉得恶心的是背后这种思维逻辑。为何要千方百计证明别人的古老历史都是伪造的?核心的逻辑在于,很多中国人认为,2000 年前,你们西方人还是猴子,4000 年的文明史、6000 年的文明史,不存在的,我中华文化才是天下第一……怎样幼稚的人才会有如此搞笑的逻辑。退一百步说,就算西方公元前历史都是伪造的,中国古代文明就是牛逼,但现代文明的基础在欧洲,这是毫无疑问的,中华文明在近代历史上输得很彻底,这是毫无疑问的。鼓吹西方伪史论的是哪些人?是那些认为“祖宗强则中国强”的沙雕。
从安提基特拉机械这些古物、以及西方科学史、哲学史可以看得出来,中国其实不是在清朝才落后的,而是一直落后。中国处于东亚一个相对封闭的沿海地区,在科技、文化上中西方交流很少。科学和哲学发展的核心要点在哪?我认为是在于一套严谨的推理证明逻辑。中国古代一讲到五星逆行,就会联系到天灾人祸,西方古代却搞出了行星绕日的太阳系模型。从唯心论、唯物论,到“我思故我在”,其中都包含着严谨的推理和思想实验。而中国至今还在推广五行中医这种不实用的东西和玄学思想。
其实,我更相信的是天下文明是一家。智人的身体和大脑结构定型下来,少说也有十几万年的历史。为什么就这七千到一万年以内,世界各地纷纷诞生出各具特色的文字和文明?肯定不是巧合的,有一个传播的过程。甲骨文跟楔形文字虽然不属于一个体系,但其用图形表述语言的逻辑是一致的,最终会追溯到同一个祖先。只不过,有很多东西已经湮灭在历史中不可考。所以,西方伪史论患者真正缺的是一套严谨的思维和谦虚的自省。要强大起来,只能靠现代的中国人,靠“拼祖宗”是毫无意义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