妈妈过世了，很突然，但也不突然。
糖尿病、高血压引起的肾衰、心衰，各种疾病，让我妈的身体非常羸弱。平时，走路不到一百米就气喘吁吁，老房子住三楼楼梯房根本不敢下楼，最大的日常娱乐是，每天坐在阳台上看着楼下的人来车往。搬到新房子一楼，活动空间倒是大大扩展了，每天都可以出去走一圈。带着我买的拐杖凳，走累了就休息两分钟，下雨天还能去地下车库散步。本来看着人是越来越好了，有点精神气，人却突然走了。
人要去，你说如果完全没预兆是假的，这段时间，看着妈妈身体精神气好转的东西，不知道如何，还是很担心她的身体状况，其实也是有心理准备的。我时常起床的时候都会来我妈新房子里，叫她一声，“妈，起床吃饭咯……”并不是催她起床，我是怕她睡梦中就不在了。见有反应，就放心许多。这两次，陪她出来走路，或者看她在晒太阳的时候，见她状态好，就给她拍两张照片。以前是基本没怎么拍过的，因为她总在家里，基本不出门，拍着也没啥意思。我是真怕，哪天她走了，连个念想都没。
其实，在近几年我跟我妈关系不算好。老人家可能是长期吃药加上神经老化的关系，人变得疑神疑鬼，总是听到一点我们的讲话片段就能脑补出一堆莫须有的事。一会儿是我媳妇在外面有人，一会儿是我们夫妻俩要合计着把小儿子卖掉换钱啥的 要么就是，我们要把房子偷偷卖掉，把钱花掉。尤其是心疼孙子，经常拦着我们管教。这让我们相处变得很微妙，很多的时候我对我妈是挺凶的，主要的言语上大声呵斥。小时候，大概大人会呵斥我们，觉得我们不听话，不成器；等大人变老了，我们有了我们的想法，老人的想法就变得难以理喻，真正完成了角色互换。但我妈对两个孙子是真的上心，心头肉啊，老人家最后叮嘱的那几句就是，小孙子不能打，这么聪明，长得又好。
住院这几天里，我妈的精神是越来越好，会看隔壁床的老太太笑话，会每天不停打电话给我婶婶、舅舅他们，一聊就是十几分钟。眼看着状况越来越好，中午还吃完了一盒子饭菜，眼看着周一就能出院，突然就那么走了。我就是回去结婚儿子炒了个菜，再接到医院电话就快不行了。等我带着饭菜准备给她吃晚饭，却看到她被放在病床上，连接着氧气和维持心跳的装置，icu 急救医生疯狂按压着胸部，做心肺复苏。我应该算是没有见到我妈最后一面，我去的时候心跳是机器维持的，意识却没有了。如果真的有灵魂 她会不会悬浮在半空看着我们，心里会不会有些失望？
假设没有灵魂，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？死了又还剩下些什么？或许哪一天，我也会突然就没了，连招呼都来不及打。唯物主义是很绝望但又很现实的一种世界观。我妈也是一个纯粹的唯物主义者，虽然很简单，也很平庸。这样的人活着或者死了，价值在哪呢？或许，前人最大的价值便是留下来我们这些后人，无论我们念不念他们的好。
晚上，小儿子突然说，想奶奶了。我和我老婆，每天都有自己的事。今年，他 5 岁了，学会了斗地主、象棋和军棋。但也许对他来说，跟奶奶玩才是最开心的，我们都不会让着他。奶奶会，看着他作弊也只是笑笑。小的乐此不疲，老的也乐此不疲。这样的日子不会有了，因为人不在了。